<<活着>>,看<<大象席地而坐>>

馆员：倪新宁

       不止一次向朋友推荐胡波(笔名胡迁)的小说<<大象席地而坐>>。小说是讲北方满洲里有一头终日席地而坐的大象，吸引了四个陷入人生困境的小人物都想去看，四个人一个是错手杀了人的的男孩、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女孩、一个是混帮派的男人，还有一个被遗弃的老人。四人各自的生活机械，枯燥，平行，仅是因为想看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而有了交集。死亡在小说中处处皆是，堪称胡波版《活着》。胡波没看见根据其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遗作，便自缢而亡。电影获了许多大奖，对死着的胡波，已似乎毫无意义，但致敬了活着的我们。这也契合了胡波《大象席地而坐》的写作初衷。

      朋友终于没看这篇小说,没时间到图书馆借书。听我讲完了小说的梗概，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我就是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

      朋友大学毕业以后分配至某厂办工作，然后嫁给了深爱着的一个很有前途的技术员同事，工资不高，但稳定甜蜜踏实。未及十年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然后共同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又做家政做小时工，摆过地摊，现在做卖服装的服务员，每月工资三千，全年无休，不敢也不能生病，请假要扣工资,有病吃几片止痛药忍着。老公的技术彻底没了用武之地，只好四处低眉顺眼打工，最后去韩国做建筑工人，一年回来一次，团聚也是匆忙，只为了交得起养老和医疗保险，供得起儿子的大学生活，供得起儿子婚房的房贷。刚以为生活重新有了起色希望，新冠疫情来了，夫妻二人再次丢了工作，为了碎银几两，为了两家老人的安康，为了儿子，为了活着，天天吵，吵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好在国家及时控制住了新冠疫情，夫妻二人重新开始了颠沛流离。

      纸面上朋友的生活很简单，和我叙述的一样客观隐忍克制。期间的每一歩，于朋友而言的天塌地陷遍体鳞伤，但对世界却如一颗石子扔进大海,涟漪也不会泛起一丝一毫，更无关痛痒。和《大象席地而坐》四个主人公一样，感叹生活的不易对世界的失望顶多也只能是在梦里发几句牢骚骂几句脏话。挣不脱的庸俗皮囊，到不了的心安远方。

      余华老师的《活着》，福贵最后还有一头老牛陪着余生。老牛和《大象席地而坐》的主人公想去看的满洲里大象，这是书和电影的最大隐喻和彩蛋,就象白日焰火，有了一点亮色有了几度温暖有了几丝梦想。可能那头大象还是席地而坐，未必能心安，未必是远方。但至少想了,这就有了一切可能。

       偶尔会想起英国作家大卫-诺布斯创作的雷吉-佩林的故事——他原本在一家餐厅做着重复、卑贱又无聊的工作。有一天，他把行李丢在一个沙滩上，伪造了自己的死亡。从此，这个世界上不再有雷吉-佩林这个男人。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他伪装成一个叫马丁的男人，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他娶了自己的“遗孀”，住进原来的家里，还回到原来的餐厅，取代“死亡”的自己，继续干起了重复、卑贱又无聊的工作。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经过了一场荒诞的循环，可如果来一场刨根问底、哲学式的思辩，则会发现，他用一场死亡反抗了生活带给他的庸常。二者之间，有一个明显的不同——自主选择。

无论被动还是自主，都是活着。

      《大象席地而坐》的主人公、朋友、雷吉-佩林，我们都是无名之辈，对活着的无力感无常感，活着的力不从心以及世界的不确定感及荒诞感、悬置感、失重感，每天都在苦苦挣扎，每天琐碎忙碌，也在苦苦前行，虽然每天也是机械，每天也是枯燥，每天也是迷茫慌张,每天也是复制粘贴。

      活着，就是活着，不用加任何修饰词，不用追寻意义，不用呐喊，不用咆啸，然后去看大象席地而坐，胡波的自缢，雷吉-佩林的假自杀，这本身不就是一种诗意、抵抗、和解、高尚、超然吗？所以，哪怕那头大象在满洲里，哪怕那头大象就是自己。

       我们在人间赶路。

       这就够了。